第32章 万军丛中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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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素炼气完毕,出了屋子,她斜靠廊柱,看着那幅庭院天井内的蛮荒形势图。
容鱼问道:“国师,我该怎么答复陛下那边?”
原来国师府专门开辟出了一座百宝阁,是施展了障眼法的三层建筑。
先前陈平安让容鱼列了份单子给皇帝陛下,本意是用以放置、储藏这些宝物。
结果三院法主来了这么一出,陈平安就不太想“假公济私”。
不过陛下的说法也很有趣,他都已经让人着手解决此事,就没有让他们白忙活一通的道理。
容鱼说道:“陛下的意思很简单,修道之人,天材地宝多多益善,家底越厚越好。只要能够帮助国师提升道力,大骊那几座用来存放各类法宝、灵器的密库,又不是户部的财库,就算掏空了都无妨。”
陈平安想了想,说道:“那就都搬过来好了。”
“裴钱,喊上曹晴朗,你们现在就跟着容鱼去密库挑选宝物。”
“再带上余时务,许娇切他们一起。还有于磬。准许他们各自挑选一件名单之外的宝物。”
闹哄哄,发财去了。于磬本想拒绝,只是容鱼何等心智、话术,三言两语,就轻松说服了这位放弃重归樱桃青衣一脉的厨娘。
唯独林守一,不太合适取宝。
陈平安就代替学生曹晴朗落座,与林守一手谈。
本来棋局是均势,结果陈平安落子如飞,林守一越是越下越慢,棋局形势越来越有利于陈平安,当林守一再次从竹制棋罐拈起一枚黑子,陷入沉思。
陈平安笑呵呵道:“林玉璞,终于晓得谁才是臭棋篓子了?”
只有观棋不语的讲究,又没有规定下棋之人不可以说话,轮到自己手谈,攻心为上。
林守一犹犹豫豫落子在棋盘,疑惑道:“涨棋这么多?你怎么做到的?”
陈平安拈起一颗白子,一本正经说道:“看似腕下藏鬼,有如神助。实则是本来天赋就好,又有日积月累的长久功力。之前是我故意藏拙,免得你们这些臭棋篓子没了手谈的兴趣。”
等到陈平安落子,林守一便投子认输,默默看着棋局,陈平安的棋力确实远远高过自己和曹晴朗。
林守一好奇问道:“如今下得过崔东山了?”
陈平安立即破功,“那还不行,还得下让子棋。”
林守一敏锐发现陈平安近期好像变了个人。分水岭,便是那场天地通。
陈平安聚音成线密语道:“先前的陈平安当然还是陈平安,本人就是自己,我就是我。但是神性和人性,主次颠倒,所以之前的陈平安,因为神性做主,所有的情绪都被安排得妥当,事功至极,我的所有想法,说法,做法,都在追求和模仿崔师兄的境界,神性切掉、拆解和遗忘掉的,被拘押起来的人性之我,却都得乖乖受着,就像……一只笼中雀。”
陈平安伸手轻轻覆住棋罐,“等到天地通结束,再次主次颠倒,人性转为做主,那些被压制的情绪,并没有消失,就像人心天地,同时出现了洪水决堤和潮水倒灌的情况。”
这等心境何其凶险?林守一听得背脊发凉,问道:“你这都没有道心崩溃?”
陈平安笑道:“刚好去犹夷峰,喝刘羡阳跟赊月的喜酒。这天又是五月五,等于解开了这辈子最大的心结之一,当然特别开心,人嘛,只要开其心,就不会钻牛角尖。”
“接下来跟古巫问拳,打得也叫一个痛快。”
“尤其是之后跟曹慈去海上问拳,更是酣畅淋漓,置身于远离陆地的海天之间,心境就跟着开阔起来了。”
“当然还有今夜的闲聊,也是一种必需的‘散心’。修身养性如治水,堵不如疏。所以老观主才会说我终于懂得一点‘养神’的功夫了。”
林守一听到这里,才不去怀疑陈平安是不是看似平静实则疯了。
他笑道:“那几个少年,好像跟当年家乡的刘陈顾挺像的。”
陈平安轻声道:“如果他们可以怀揣希望高看一眼明天,那我们也会心平气和回看一眼昨天。”
林守一点点头,深以为然,沉默片刻,问道:“我们再下一局?”
陈平安已经开始收拾棋子,啧啧道:“学我跟曹慈问拳,连输才过瘾?”
林守一突然问道:“心结之一已经解开,有无之二,之三?”
陈平安说道:“当然。”
林守一问道:“比如?又会在何时动手?”
陈平安调侃道:“林玉璞就别分心了,专心科举,好好考你的进士,得个金榜题名,在林叔叔那边就可以少挨几句怪话了。”
林守一黑着脸,捧着两只棋罐回去屋子。
陈平安独自散步到隔壁的二进院子,看着那幅浩然与蛮荒两军对垒的山河形势图。
比如,重返战场,大斩蛮荒。
又比如,之后的问剑白玉京。
竹素凭栏而立,同样在这边看地图,因为是私剑,在蛮荒腹地滞留已久,所以她也出力补上了一些山水。她刚想要说话,却发现隐官已经祭出了三山符,既不是他自己仿制的,甚至不是白景画的符,而是三山符真迹,不知去往何处。
不过很快竹素就知道隐官的行踪了。
这条中轴线上的三个院落,一进院落是浩然形势图,二进院落是蛮荒地图,三进院落是宝瓶洲山川图。
隐官现身的第一山,就是相对很近的宝瓶洲披云山。
只因为最后边那座院内铺设在天井的“地图”之上,其实披云山不算特别显眼,但是此时出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“气机涟漪”。能够直接导致一洲地图出现异样,可以想象披云山那边的动静之大。
第二山,是直接跨洲去到了中土神洲的穗山,穗山也有浩然第一岳的美誉和尊称。
只因为第一进院落那边,如有“细微”的擂鼓响声。
竹素移步转去那边,投向地图的视线快速游曳,第三山何在?那将是今夜隐官临时起意一场远游的目的地。
片刻之后,竹素惊讶转头,望向原先的院落,目的地,在蛮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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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冥天下,一轮皓彩明月,道观门口,手捧铁锏的那尊“门神”,古鹤正在看碧霄洞主在那边悬挂匾额。
瘦竹竿似的王原箓,已经跟随雅相姚清去了人间,古鹤便觉得本就冷清的道场愈发寂寥。
老观主后退几步,双手负后,抬头瞧着匾额,问道:“怎么样?”
在道观当了好多年烧火童子的荀兰陵,识趣附和一句,“好字,极有气力,能与天地合。”
古鹤疑惑道:“观主,是哪位高人的手笔?”
碧霄洞主何等心高气傲,资历和道力都摆在那里,既然肯出门请人书写匾额,对象必然是一位差不多身份、而且必须投缘的强十四了?
老观主说道:“就是那个你觉得与贫道是一路人的年轻剑修,陈平安。”
古鹤愕然。他可是一直想要将来外出游历,见着那姓陈的就会主动绕道,避其锋芒,结果到头来还得每天瞪着?
荀兰陵恨不得将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落地话,给捡起来嚼回肚子去。
老观主说道:“荀兰陵,你悄悄走趟人间,以本命秘法护着王原箓,教他不要遭了意外灾厄。”
荀兰陵显然有些不乐意。
老观主说道:“王原箓若是死在外边,你就也不用回道观继续烧火炼丹,只管逍遥自在,在某州开山立派,当你的开山祖师。记得不要画蛇添足,在祖师堂或是密室高悬一幅贫道的挂像,抑或是竖立一块写有贫道道号的神主,不可泄露你与观道观的半点渊源,否则贫道就多跑一趟,亲自清理门户。”
荀兰陵顿时道心惶惶,神色凄凉,跪地不起,哽咽道:“弟子可是哪里不合师尊心意了,才会惹来这般严厉的责罚。”
老观主淡然说道:“不知人道不可见仙道,不谙人心不可以通天。你在观内烧火多年,依旧差了许多火候,留在贫道身边,每天只会装模作样翻看道书秘籍,不会有半点长进了,速速下山,休要聒噪。”
荀兰陵伤心起身,不敢在此事纠缠师尊半点,返回屋舍打点好包裹细软便去人间劳碌。
老观主叮嘱一番,“在为王原箓护道之外,你平时在人间游历,只可以下五境修士的身份历练红尘,至多动用一件法宝品秩的本命物,若敢违例,古鹤便会找你,届时你就晓得自己已经被逐出道观了。”
言语之际,老观主一挥麈尾,将个包裹从观内丢到烧火童子脚边。
荀兰陵顺势重新伏地不起,磕了九个响头,拜别师尊。
道童起身之后,将那包裹挎好,依依不舍,一步三回头,见师尊竟然已经径直跨过门槛,进了道观,道童心中悲恸,只得收拾好情绪,在心中与那高大背影说了一句师尊保重身体、弟子出门远游去了,道童转过头去,抬起手臂抹了把脸,御风离开一轮明月,去往岁除宫。
古鹤唏嘘不已,碧霄洞主也太狠心了……却听见碧霄洞主在丹房门口那边,与自己怒喝一句,“愣着作甚?”
古鹤如坠云雾,我给道场当护山供奉也好,给道观担任门神也罢,不杵在原地,难不成学那城隍庙的日夜游神乱逛么?
老观主只好与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骂一句,“呆货,还不滚去给荀兰陵当那暗中的护道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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